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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鼓沉渊兮血誓成尘,星雨归壤兮旧契已焚。

玉玦同穴兮长眠水畔,苍生执契兮永守晨昏。

淮水的春雾,是钟离国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
每年这个时节,自河面升腾而起的水汽便如无数冤魂凝结的执念,沉甸甸地压在都城之上。这雾,浓得化不开,仿佛天地间熬煮着一锅乳白色的糜浆,不仅笼罩了城墙垛口、宫阙飞檐、庭院古柏,更深重地浸透了每一个钟离人的心头,蒙上一层湿冷黏腻、令人呼吸维艰的白纱。

水汽并非纯净,它裹挟着河底淤泥翻涌而出的腐殖气息,混杂着岸边无人清理的死鱼腥臭,更有一种更为隐秘的、仿佛来自兵器库最深处的、经年累月浸润了鲜血的铁锈味。这味道丝丝缕缕,无孔不入,日夜刺激着公子敳厥于的鼻腔,总让他喉头翻涌,心生烦恶。他有一种近乎直觉的恐惧,觉得这片生养他的土地,其命脉早已被未来不可避免的战火预先灼伤,正于这浓雾深处,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哀嚎。南方的吴国,如日方升,断发文身,悍勇好战,其兵锋所指,烟尘蔽日;西面的楚国,虽则看似盟友,实则巨影盘踞,贪婪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淮水这片丰腴之地。钟离,这个夹在两大巨人战靴缝隙间的弹丸小国,如同狂风暴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,随时可能倾覆。

这一日,天光未亮,敳厥于便已起身。他拒绝了内侍的服侍,独自赤足,踏上了通往宗庙的九重玉阶。这并非温润的美玉,而是祖制规定的、掺着粗砺石英砂的坚硬青石,先王谓之「砺志阶」。意在让每一位走向宗庙、承担社稷重任的君主或世子,在肉体的刺痛中砥砺心志,不忘先祖创业之艰,守土之责。

此刻,无数细小而锋利的砂砾,如同濒死野兽残存的牙齿,狠狠硌入他脚底娇嫩的皮肉。每一步落下,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,仿佛踩在破碎的陶俑之上,那些陶俑,象征着先祖筚路蓝缕、以启山林的艰辛岁月。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自脚底渗出,黏腻地沾染在冰冷粗糙的石阶上,留下一个个模糊的、带着体温的印记。他知道那是血,是他身为钟离世子,必须为这个国家先行流下的血。

然而,这具象的、尖锐的痛楚,却奇异地让他连日来被焦虑、恐惧以及无数纷乱信息撕扯得近乎混沌的思绪,陡然清醒了几分。痛楚像一根针,刺破了他被重压包裹的感知,让他重新确认自己尚在人间,尚能感知,尚需为这个在吴楚两大巨人战靴下瑟瑟发抖的弹丸之国,寻一条几近于无的生路。这痛,也让他恍惚间忆起了遥远的幼时,那段尚存温暖与庇护的时光。

那年敳厥于刚满七岁,妹妹璎不过五岁稚龄。他因在宗庙祭祀前,未能流畅背诵出那冗长艰涩、佶屈聱牙的古老祭文,触怒了向来严厉的父君。父君罚他跪于这同样的宗庙石阶之下,彼时亦是春寒料峭,夜露如同冰冷的蛇,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,寒意刺骨。他跪在冰冷的石板上,又冷又怕,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却倔强地不肯落下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小小的、温暖的身影,偷偷揣着怀里尚且温热的糕饼,同样赤着脚,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步步挪到他身边。是璎。她的小脸冻得发白,嘴唇微微发紫,却将那块用体温度暖的糕饼塞进他手中,自己的小脚已然冻得通红,如同初春的萝卜。

「王兄不哭,璎陪你。」璎仰着小脸,眼神清澈如山涧最纯净的溪流,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定,仿佛能驱散一切黑夜的寒意与恐惧。她那小小的手掌,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与温热,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。那一刻,敳厥于觉得,所有的委屈和寒冷都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。从那以后,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祖制训导,多么沉重的世子课业,只要想起妹妹那晚的眼神与掌心传来的温度,他便觉得,自己还能再坚持下去,必须坚持下去,因为他要守护这个给予他温暖的妹妹,守护这个他们共同的家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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