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皮是个老刑警，尹春小城著名的活阎王，行事狠辣，嫉恶如仇。当年梅丽的案子就是他办的，我作为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，他追着调查了很久。
准确来说，十六年间，他从没有停止对这个案件的追查。
以至于现在看见他的这张脸，我依旧觉得紧张。
「来看梅丽的？」
「想来着，可开到这才想起来，忘了预约。」
「呦，这一趟从你厂子到这二十来公里，可是不近。」老皮说着就将他手里的烟头扔进了路边的雪堆，紧接着大手一挥，「掉头，跟着我进去，我帮你安排。」
「算了吧，坏规矩的事咱可不干。」老皮钓鱼执法的手段远近闻名，傻子才会上当。
「我正好也找梅丽有事！你又是重要的目击证人，不算坏规矩。」老皮看我面露难色，竟热心地开门下了车，拖着熊一样的身体，来到了我车门前。我在他的目光落到副驾座位前，起身就坐了过去。
「你看看！还是想见。假模假式跟我谈规矩。」老皮坐到主驾驶上，像是看穿我心思似的，嘴说个不停。
「这年头钱难赚，你说的对，白开二十公里的确划不来，油钱也是能省点是点。」
「要不你是大老板呐！」说着老皮熟练地发动起了我的车，和我开车时一摇一晃不同，他麻利地将车头调了回去，跟在了之前那辆警用吉普后面，并只在监狱门前做了简单的登记，就开进了监狱里面。
「蒋大老板，该换车了啊，这车一听就费油！」老皮下车还不忘贫嘴。
「照你这样一直跟油门过不去，啥车都费油。」我嘴上说着放松老皮的警觉，暗地里将那封信塞进了副驾驶的坐垫下面。这封引人遐想的短信，在老皮那可就像狗闻到了味，不调查明白他是不会罢休的。
「进屋等着吧，我见完梅丽就招呼你。」老皮点着烟就往探视区去。
见老皮进了探视区，我才算松了一口气。「也不知道这活阎王今天来找梅丽为的是公事还是私事。」毕竟为了心爱的梅丽，以公干的名义探望，也像是他老皮能干出来的事。
按捺不住八卦的心，我巧妙地调整自己的座位，刚好能通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，看到梅丽。
面对老皮，让我想起了梅丽上学时候上课的样子，端坐在椅子上，瞪着大眼睛让人莫名觉得她楚楚可怜。
说实话，这个样子的梅丽，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过了。
老皮的探视时间比我想象的要短，我没有看到梅丽打出任何手语，也不知道她和老皮到底聊了些什么。
可是从老皮的表情来看，应该是很顺利，他正一脸笑呵呵地和狱警在门口抽烟，吞云吐雾地招呼我过去。
「临时安排的，简单说几句就行了啊。别唠起来没完。」老皮悄声跟我说。
老皮的神经兮兮害得我也不敢出声，只能蹑手蹑脚地进了探视区。
狱警一打开门，我就看到梅丽少女一样地坐在玻璃窗后面。
尽管已经入狱十多年，她的样子却一直没怎么改变，清秀中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。见到我，她舒心地笑了起来，动作曼妙地打了一句手语给我。
「雅漫，我怎么感觉你年轻了不少，最近很顺利吧？」
我微笑着犹豫了一下，但还是告诉她，我最近挺好的。
「老皮这是又来找你耍赖皮了？」我一脸八卦地问道。
「没有，你说什么呐？」梅丽挥舞着手语的手暴露了她心中的急切和娇羞。
我用食指指了指梅丽泛红的脸，意在明确地告诉她，我已看透了一切。
 「梅日良最近给你写信了吗？」我问道。
「前几天来了信。」一说到梅日良，梅丽的眼睛里就充满了希望。那是一种虽在铁窗之中，但是远超铁窗外的希望。
梅日良是她的亲生儿子，在她入狱之后，一直寄养在我家。梅丽虽是杀人，但因为是反抗张勤的侵害造成的过失杀人，而得到了从轻处罚，梅日良是她在监狱里能够安心苦熬的唯一原因。
「他很想你吧？」打这句手语的时候，我的心情极其复杂，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。
梅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眼波温柔地说：「日良说最近找了个家教的工作，放假回来要给你买个新年礼物，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。」
听到梅丽这么说，我的心里竟生出一种茫然的拘谨，掩盖住了那封匿名信带来的恐慌。
「最近你给我写信了吗？」我犹豫着，还是用手语询问了。
「没有啊，怎么了？」梅丽瞪着的大眼睛，满是疑惑。
「没事……」我用手语说道，「我想咱俩也应该多写写信。」
「好啊，我有空就写给你。」
看着穿着监狱服、笑得依旧少女模样的梅丽，我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羡慕。
过往十多年的风霜雨雪好像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记，这让我嫉妒，但也为她高兴。
「如果十六年前入狱的是我，我也能拥有梅丽这样自在吧。」我暗暗想到。
「这次来得匆忙，没给你带东西，下次年前，我给你带好吃的！」说完我就准备起身走了。
梅丽带着她那宛如少女的微笑，点了点头。「对了！」梅丽打出手语，然后示意我坐下。
「过几天有个小女孩出狱，能帮她找个工作吗？」梅丽一脸恳切。
「你叫她来找我吧！」我爽快地答应道，「她叫什么名字？」我问。
「李肖白。」梅丽怕手语表示不清，还用手指在探视中间隔的玻璃上写下了女孩的名字。
「信不是梅丽写的。」告别了梅丽，我坚定地想到。但是随之而来的，则是另一个让人恐慌的问题：似乎出现了知道十六年前张勤枪杀案隐情的第三人！
出了接待室，发现老皮不仅还没走，还像做贼似的，弓着腰连连挥手招呼我上车。
「快点！说有领导下来检查，咱得赶紧撤！」老皮说着也没管我坐没坐稳，一个油门就带我冲出了监狱。我那辆老旧的桑塔纳也是第一次开出了那样的速度，好悬没在雪路上飞起来。
「好了，皮队，我自己开吧。」我看车已经离开监狱挺远的了，就不想多麻烦老皮了。更是不想他察觉我极力掩藏的惊慌。
「麻烦啥，咱俩唠唠嗑，整天跟那帮老爷们唠工作，烦都烦死了。」老皮用一只手熟练地从自己的棉袄兜里拿出烟盒，递给我。
「开木器厂的都戒烟，你自己抽吧。」我将烟推回去。
「哦，搞忘了。梅丽给你写信了？」点上烟，老皮云淡风轻地问道。
「什么？」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老皮早已经发现了我自以为藏匿完美的信。
「信！副驾驶上那封，我看寄信地址写的尹春监狱嘛。」
「哦，你说这封信啊，这不是前一阵忙，也是好久没来看她了。」
「给你写啥了？」
多年与老皮的周旋让我意识到，如果我在此时选择回避这个老狐狸的问题，只会引起他更大的兴趣和怀疑。于是我索性将信从坐垫下抽了出来，说着就要给他打开。
「她说她牢坐够了，让我替她。」我一边掏信，一边轻松说道。
只见老皮用他的鹰钩眼看向我，「你和梅丽俩人，平时都是这么开玩笑的？拿监狱当车间值班呐？两班倒？」
「以前木器厂忙的时候，我也说过让她替我当厂长的事，可能她就是拿这件事跟我开玩笑吧。」我将信展开，老皮看都没看，就挥了挥手示意我将信好好收起来。
「梅丽就从来不这么跟我开玩笑！」没想到老皮还是个爱吃醋的家伙。
「真羡慕，我就没有交情这么好的朋友。说来也是，整天凶神恶煞的，谁愿意接触啊。」
「咋的，孤独了？不用急，姐回头给你介绍对象！」收好信的我赶紧岔开话题，「你喜欢啥样的？」
听到我的问题，老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，我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「梅丽最早还得小十年才能回来。你熬得住吗？」看见老皮又拿出了一根烟，我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。
「那还真不知道。」老皮喃喃自语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