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分,林深提前到达剧场。
工作人员引他到后台一间休息室:“‘挽歌’在里面等您。”
林深呼吸,推开门。
然后他僵在原地。
休息室里,一个女人背对着他,正在擦拭钢琴。那架白色施坦威,昨晚演出的主角。
她穿着他从未见过的亮片礼服,银蓝色,在灯光下流转着星辉般的光泽。长发微卷,散在肩头。
听到开门声,她转过身。
时间凝固了。
林深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:“挽歌”是个年轻的反叛天才,是个隐居的老教授,甚至可能是个外国人。
唯独没想过,会是她。
苏音。
他离婚一年的前妻。
那个被他定义为“庸俗”“无趣”“不懂音乐”的女人。
“好久不见,林深。”苏音微笑,那个笑容从容而陌生,“坐。”
林深没有动。他像被钉在原地,血液倒流,耳鸣嗡嗡。
“你……你是‘挽歌’?”
“不然呢?”苏音歪头,那个动作有点俏皮,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,“还是说,你觉得‘挽歌’不该长我这样?不够高雅?不够……古典?”
每个字都像耳光,扇在他脸上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林深喃喃,“你的音乐……那些曲子……”
“太俗?太通俗?太取巧?”苏音替他说完,笑容不变,“林深,三年婚姻,你从来没认真听过我弹琴。哪怕一次。”
她走到钢琴前,随意按下一串音符。
是德彪西《月光》的开头,但很快转成了流行旋律,自由即兴,恣意洒脱。
“你看,这就是‘挽歌’。”她收回手,“古典的根基,流行的表达,爵士的自由。你不喜欢,但千万人喜欢。”
林深终于找回声音:“你一直在骗我?”
“骗你?”苏音笑了,“林深,是你一直在骗自己。你拒绝看到真实的我,只愿意看到你想象中的‘妻子’——温顺,平庸,配不上你的世界。”
她走近几步,亮片礼服随着动作闪烁。
“这件衣服,你喜欢吗?当年你说红色俗气,黑色朴素。那银蓝色呢?够不够……高雅?”
林深说不出话。
眼前的苏音,陌生得可怕。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妻子,不是那个被他轻视的女人。
她是“挽歌”,现象级音乐人,千万人的偶像。
而他,是来求她救命的失败者。
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?”他声音干涩。
“不。”苏音摇头,“我答应见你,是因为团长给我打了电话。他说,晨星真的要解散了,几十个音乐人会失业。”
她看着他:“林深,我讨厌你,但不讨厌音乐。晨星有很多优秀的乐手,他们不该为你的傲慢买单。”
林深的心脏紧缩:“所以……你愿意合作?”
“可以。”苏音走回钢琴边,掀开琴盖,“但我有条件。”
“什么条件?”
她指着琴谱架:“我的新曲目,需要钢琴与乐团合奏。演出时,你坐在我旁边——”
她顿了顿,微笑。
“为我翻谱。”
空气死寂。
翻谱。
在古典音乐会中,翻谱员是最不起眼的角色。通常是学生、助理,或者年轻乐手。
让钢琴首席,让林深,翻谱?
这是***裸的羞辱。
林深的脸瞬间涨红:“苏音,你——”
“不愿意?”苏音挑眉,“那就算了。我想,愿意为我翻谱的钢琴家,应该不少。”
她作势要合上琴盖。
“等等!”林深咬牙,“我……同意。”
说出这两个字,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。
苏音笑了,那笑容璀璨如星,却冰冷如霜。
“很好。那我们来谈谈细节吧,林先生。”
她从桌上拿起一份合同:“这是合作草案。‘挽歌’为晨星创作一首新曲,并与乐团同台演出三场。票房收入三七分,我七。另外,演出期间,你必须听从我的艺术指导。”
林深接过合同,手指颤抖。
“艺术指导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”苏音看着他,一字一句,“在我的音乐里,我说了算。你不能质疑,不能修改,只能执行。”
这等于剥夺了他作为艺术家的自***。
但对上苏音的眼睛,林深知道,他没有选择。
晨星的存亡,就在他一念之间。
“我签。”他哑声说。
苏音递过笔。
签字时,林深的手抖得厉害。苏音的名字娟秀有力,他的字迹却歪歪扭扭。
签完字,苏音收起合同。
“那么,合作愉快。”她伸出手。
林深握住。她的手很凉,很稳。
就像她此刻的眼神,冷静,坚定,再没有从前看他时的爱慕与卑微。
“排练从下周开始。”苏音说,“我会把乐谱发给你。另外——”
她指了指他身上的西装:“演出时,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。你那套燕尾服,太老气了。”
林深松开手,感觉最后一点尊严也被碾碎了。
“苏音,”他低声问,“你恨我吗?”
苏音沉默了几秒。
“曾经恨过。”她说,“但现在不了。恨一个人太累,我要把精力用在音乐上。”
她转身,背对着他。
“你可以走了。下周见,林深。”
林深站在原地,看着她挺直的背影,亮片礼服在灯光下闪烁,像披着星河。
他终于明白,他失去了什么。
不是一段婚姻,不是一个妻子。
是一颗曾经为他跳动,如今却照亮了整个世界的星辰。
而他,只是她光芒下,一个迟来的仰望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