缓流动、光华内蕴的玉符石。那红色如此纯粹、如此鲜艳夺目,在这灰暗压抑、死气沉沉的环境中,仿佛一滴刚刚从心脏剜出、仍在微微搏动、散发着生命最后热力的血液,显得格外刺眼而不祥。
她将玉符石贴上鼓座虎腹处那繁复的、象征着天威与惩戒的雷纹中心,动作轻柔而虔诚,仿佛不是在触碰冰冷的青铜,而是在安抚一头被囚禁千年、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远古凶兽。「父君此刻尚在清凉台,」她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风雪夜濒死之人的耳语,却字字如冰珠,狠狠砸在敳厥于心间,带来刺骨的寒意,「与虎谋皮。」她顿了顿,抬眼看向敳厥于,眼中闪过一丝清晰无误的、难以掩饰的恐惧,「楚使带来的那些随从,看似恭顺,眼神却如窥伺猎物的鹰隿,看人时仿佛在掂量猎物的筋骨,计算着从哪里下口。他们敬献的那对鸱鸮尊,王兄,我昨日借口观赏,近距离仔细看过,那鸱目以极品墨玉镶嵌,幽深无光,不见丝毫神采,看久了,仿佛连自己的魂灵都要被吸进去,永堕无边黑暗,心神不宁。」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需要积聚巨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,胸口微微起伏,「你可知昨夜巫觋占卜,祈问国运,灼烧的龟甲……裂痕呈何状?」
不等敳厥于回答,她一字一顿,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意,却又异常清晰地道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:「大凶之兆。裂如颓山,势不可挽。」
山崩之象,乃是国祚断绝的预兆。
「楚巫中有谒语流传:『国将亡,器先寒。』」璎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、毫无生气的青铜虎脊,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抖,寒意直透心底,「你感觉不到吗,王兄?这鼓,它在发冷。它不是睡着了,它是……死了。或者,是在预示死亡。」她的声音到最后,几乎微不可闻,却带着洞穿人心的万钧之力,重重撞击在敳厥于的心上。
「 慎言!」敳厥于心头剧震,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,厉声喝止。他猛地转身,几乎是粗暴地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推开宗庙一侧紧闭的桐木高窗,仿佛要借此激烈动作驱散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无边绝望,也驱散妹妹话语中那可怕的预言。刺耳的「吱呀」声尖锐地划破室内的压抑,如同一声痛苦而不甘的嘶喊,打破了宗庙的死寂。
窗外,天际依旧灰蒙,被春雾笼罩。然而,就在那南方遥远的天际线上,一道浑浊的、丑陋的、如同大地被巨力撕裂后溃烂流脓的巨大烟尘,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、缓慢而坚定的速度,向着钟离国的方向蔓延、逼近。那是万马奔腾扬起的死亡尘暴,是战争巨兽践踏大地的残酷足迹,是毁灭的具象化身,带着死亡的气息。
「那是……昭关方向?」敳厥于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。昭关,是钟离南境最重要的关隘,一旦有失,吴军铁骑便可长驱直入,直逼都城!
「昭关距此,快马加鞭,不过三日路程。」璎的声音带着清晰的讥诮与更深沉的、近乎绝望的悲凉。她走到窗边,与兄长并肩而立,望着那象征毁灭与死亡的烟尘,眼神空洞,仿佛在观摩一场为他们精心准备、无法逃脱的盛大葬礼。「吴国那些断发文身的蛮勇铁骑,三日便可兵临城下。铁蹄所至,玉石俱焚。我们的父君,此刻还在清凉台上,与楚使虚与委蛇,做着依靠楚人『主持公道』、『从中斡旋』的美梦?」她转过头,目光灼灼地盯着敳厥于,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劈开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,「楚人?他们连自己富饶的云梦泽都快守不住了,被吴人打得节节败退,丢城失地,岂会真心为我们这弹丸之地的钟离流血牺牲?他们此行,无非是想让钟离的血流得慢一些,好多抵挡一会儿吴人北上的兵锋,为他们自己争取喘息之机!我们,不过是楚人棋盘上一枚可怜的、随时可以被舍弃、被牺牲的弃子!用完了,便是一脚踢开,甚至反过来吞并!」
敳厥于沉默着,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握紧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血肉,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。他又何尝不知?楚人的野心,吴人的悍勇,钟离的弱小,这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枷锁,日夜拷问着他的灵魂。只是身为世子,未来的国君,有些话,他不能说出口,那会动摇本就涣散的民心士气;有些绝望,他必须深藏心底,以维持表面的镇定;有些道路,明知前方是万丈悬崖,是亡国灭种的深渊,他也得陪着日渐昏聩、心存侥幸的父君,一同走下去,直到……无路可走。这或许就是生于王族,背负着这所谓高贵血脉,所必须承受的、最恶毒的诅咒。荣耀与责任背后,是无尽的枷锁与牺牲。
璎不再看他,仿佛对他沉默背后的无奈与痛苦早已了然。她忽然蹲下身,不顾公主的仪态,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,在承载鼓座的、布满厚重灰尘与蛛网的青石基座底部,仔细地、小心翼翼地摸索起来。那里积满了厚厚的、不知沉积了多少年、仿佛时光在此沉睡凝固的灰尘,将一切都掩盖在历史的尘埃之下。她的指尖如同考古的先知,带着某种笃定,拂开浮尘,探寻着可能存在的、被遗忘的痕迹。忽然,她的动作停住了,身体有瞬间的僵硬,仿佛触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
「王兄,你看。」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